环境廉价何时休

 

上市公司环境丑闻被曝光后，罚款不多、极少被诉、股价不跌等不正常现象，还要持续多久？

上市公司被曝出环境丑闻，会有什么后果？在生态环境良好的发达国家里，这可能意味着遭遇巨额罚款，公众或NGO（非政府组织）的起诉，经营业绩受损，以及股价下跌。

但在中国，环境丑闻对上市公司来说一般并非大事，罚款有限，极少被起诉，对业绩影响有限，甚至连股价都难受影响。这一不正常现象已持续多年。

最新的例证是，从2015年年初起，一家中国环保公益组织与一家资本市场研究机构合作，每周公布20家环境污染最严重的中国上市公司名单。结果，这一榜单并没有被上榜的上市公司重视，资本市场也并不关注，部分上榜公司股价甚至出现不跌反涨现象。

从2014年下半年至今，两件事的发生，或许会影响上述不正常现象。

第一件似乎是坏消息：从2014年9月起，中国环保部取消执行多年的上市公司环保核查环节。

第二件是好消息：更加严格的新《环保法》将从2015年1月1日起执行，企业环境违法代价被陡然提高。

不仅如此，从2015年起，中国政府开始推行史无前例的空气考核，如果空气污染程度降低速度不达目标，该省或该地市的政绩考核成绩将被一票否决。包括水环境、土壤环境在内的大环境考核政策，也正在酝酿之中。

无论如何，在举国治污的大背景下，上市公司和资本市场不惧怕环境丑闻的不正常现象，应当被终结。

不被重视的榜单

2015年2月10日，第6期“上市公司污染源在线监测风险排行榜前20”（下称排污榜）发布，中国铝业、金晶科技、广汇能源等上市公司再次上榜。毫不意外，这些公司的股价并未出现明显下跌。

该排污榜由公众环境研究中心（IPE）与《证券时报》运作，每周二定期发布。排污榜计算上千家上市公司、上市公司关联企业的“环境风险指数”排名，并公开点名前20位的污染排放超标企业，以反映上交所、深交所的部分上市企业在空气污染方面的环境责任风险。这也是中国证券交易历史上，第一个旨在为投资者提供上市公司环境责任风险的工具。

IPE和《证券时报》这样两家机构的跨界合作虽不常见，但并不意外。前者是以制作“污染地图”知名、致力推动中国环境信息公开及公众参与的民间环保组织，多年来擅长用官方的公开环境数据问责和监督企业的环保行为；后者是证监制定的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平台之一。两家机构联手制作的排污榜，在环保界和证券市场都有一定公信力。

从股价走势上来看，上海证券交易所编号为601636的“旗滨集团”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并无太明显的波动，但旗滨集团旗下控股的漳州旗滨玻璃公司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漳州旗滨玻璃公司是上市公司旗滨集团的下属公司，其玻璃相关产品的生产线位于福建漳州市东山县，这个原以海滨旅游和鲍鱼养殖出名的小岛近年来因环保问题频频受到关注。

2014年12月中旬，该公司的废气排放设施出现问题，导致周边大气污染严重，周边愤怒的居民不堪忍受黑烟和废气，围堵了该公司周围的道路，福建本地媒体也对工厂的污染行为和当地环保局涉嫌包庇企业污染行为的迟缓应对做了跟踪报道。

紧接着，旗滨集团登上了第1期上市公司排污榜，并连续上榜5个星期。依据是福建省环保厅对外公开的实时排放数据。按照规定，作为国家重点监控企业，漳州旗滨的排放在线监测数据排放数据在环保部门实时发布，2015年1月期间，这个被当地居民抱怨“冒黑烟”的企业连续多天氮氧化物排污超标，最严重时超标将近一倍。

类似漳州旗滨这样的废气“国控”企业有3865家，其中不少为上市公司的分公司、子公司或是控股公司，排污榜每期提名20家排污超标的企业，每个股票代码背后，都有一个类似于漳州旗滨这样的企业。

上市公司排污榜的监测对象是28个省市环保厅官方网站对外公开的企业自行检测数据以及各省市自行要求的监控企业的环境数据，主要以上述国家重点监控企业为主。

参与污染榜编制工作的项目人员告诉记者，排污榜使用的环境数据为各级环保部门公开的企业在线数据，包括排放物质、排放时间、排放物浓度值、超标排放倍数等。企业排污超标天数和平均超标倍数通过加权计算获得，排污榜的核心是“上市公司环境风险指数”。

环境风险指数除了与超标排污有关，还与上市公司与具体污染企业的关联程度有关，这些数据来自最近的上市公司2014年三季度报告，上市公司在关联企业中控股的比例，在指数的计算中亦有所体现。

环境风险指数越高，说明企业在这一周违规排污的行为越严重，即意味着，该公司因环境违法受处罚、遭诉讼的几率越高。

六期排污榜赢得的叫好声不少。许多业内人士认为，排污榜填补了国内上市公司环境公开信息方面的空白。

排污榜项目组正积极地对每一期榜单进行分析、解读，并会将上榜企业的反馈放入数据库，将其整改意愿也作为企业环境表现的参考信息。排污榜的另一位发起人、《证券时报》上市公司社会责任研究中心主任张旺对记者表示，首个排污榜针对大气污染，之后还会引入水污染等在线监测数据，更加全面地反映上市公司的环保风险。

榜单的科学性和作用被看好，但实际效用却让发榜者有些失望。“赶上这段时间大盘不错，几家盘踞在污染风险榜首的上市公司股价甚至表现还非常好。”排污榜项目组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

为何无惧环境丑闻

显而易见的问题是，为什么中国的资本市场对上市公司环境丑闻不敏感？

一位基金投资人私下向记者表示，自己对环境保护极为关心，但在进行A股资本运作时不会把这种关心“代入工作”。他表示，对于上市公司，只有在环保违法曝光、被罚且罚单数目很大的时候，才会考虑到其环保方面的风险。他笑称，根据“常识”，中国各级环保部门的执法力度，尤其是对涉及地方经济利益的企业的执法力度，并不会那么大。

此次，最早注意到榜单的，是对负面信息较为敏感的部分上市公司。

榜单发布以来，项目组陆续收到企业反馈。第三次榜单中发布了2015年1月12日-18日间申能股份下属上海申能星火热电公司超标排放问题，该公司很快进行了回复，出示了上海申能星火相关设备改造的计划和时间表。

也有的回复并不真诚，反复上榜的金晶科技关联企业滕州金晶玻璃有限公司曾回复称，公司维修改造将在1月18日前结束，烟气除尘脱硝系统修复运行后，废气将达标排放。然而，根据地方环保厅自动监测平台数据显示，在其承诺的时间点之后，该企业污染物排放监测数据仍然超标。

很多上市公司选择了沉默。例如，面对各方对漳州旗滨玻璃污染超标的诘问，旗滨集团始终没有出面回复。

截至发稿之时，记者给该公司的采访申请尚未得到回复。然而，旗滨集团在污染榜的动态显示，他们还是采取了行动。2月初以来，漳州旗滨玻璃的各项排放指标终于回归正常，在经历了与村民的冲突，媒体的连续跟踪报道、以及5期排污榜的点名，漳州旗滨终于悄悄地退下了榜单。

张旺表示，上市公司的反应各有千秋，有的前来质问数据真实性、有的来询问如何能够运作下榜，也有以沉默应对的，所有的反应都没有超出项目组发布之前的预期。

IPE负责人马军分享了另外一个故事。IPE多年之前就开始搜集散落在各个政府网站角落的企业环境违法、环保部门执法的各项数据，并做成数据库“污染地图”，供公众参考。马军表示，在做数据库期间，陆续有投资者和技术咨询机构前来交流，查询、询问这些他们准备投资的企业的环境表现。

“他们关心环境问题，但更关心的是环境问题的成本。”马军说，最终，IPE所提供的企业环境表现只有少数几个国际上定义为责任投资的基金有所参考，其他的机构则反向认为，根据这些公开信息判断，在中国企业环境违法的代价极低，不会带来财务风险，甚至有些机构因为罚金极低，得出了“可以大胆投资”的结论。如此“结论”马军的团队非常无奈。

北京商道纵横咨询公司总经理郭沛源分析认为，投资者对价格的关注超过一切，在排污榜的案例上也是同样道理，国内的投资机构和个人投资者，在参考污染榜的时候，只是会关心到底这些污染风险多大程度上造成公司股价波动。多年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们，企业环境违法可能不会有很大的处罚力度，这样的预期之下，很多人不认为环境风险对上市公司股价造成实质性影响。

为改进“拱卒”

明知对市场影响有限，为何还要花钱费力作污染排行榜？

马军对记者表示，看似简单的排污榜实际上是长期酝酿、商讨的结果，通过上市公司推动企业环境表现的想法早就有雏形，但直到2015年初才等来了恰当的时机。

新修订的《环保法》提供了新的可能性。1月4日，环保部公布5项新环保法的实施细则，让新法落地，加大了连续处罚力度。

马军指出，新环保法中提出按日计罚这样的措施，“一旦落实，处罚的金额会增加很多，污染企业财务方面的风险会大大的增加，而资本市场关注的正是切实的风险”。

“此外，一个重要前提是污染源排放情况的实时公开。”马军指出，实时公开能够全面的反映企业的行为，有据可查，也使得利用官方超标排放数据计算环境风险更具有可操作性。

社会各界对与空气污染的广泛关注、中央政府对治霾的政治意愿，也是大背景。马军称，IPE期待环境风险指数为投资者识别上市企业正在累积的环境风险提供一个工具，希望通过责任投资，能够有力地引导上市企业节能减排，推动雾霾治理。

马军认为，中国长期以来对于环境污染监管不足，导致许多企业在环境能效、水效方面低于西方的企业，有的差距很大，并且没有动力改善，这对企业行业发展不利。“环境不能成为企业优胜劣汰的门槛，最终进一步加剧了行业产能过剩。现在高耗能产业就是这样的情况，钢铁冶炼等行业过剩得很严重。”

多位受访人士认为，新《环保法》确实带来不少改观，环境执法的触手正在更多地影响着资本市场。

2015年2月初，新《环保法》实施以来，针对上市公司控股公司的首张“按日计罚”罚单开出。

山东省临沂市环境保护局官方微博称，2月7日下午，该局对中玻蓝星（临沂）玻璃有限公司开出了累计190万元的“按日计罚”罚单，中玻蓝星的大气污染物从1月16日至2月3日持续超标排放，按19日连续处罚，罚款数额为190万元。

中玻蓝星隶属于港交所上司公司中国玻璃的成员公司威海蓝星玻璃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公司的按日罚单会触动投资人对风险认识的底线。”洲际交易所集团大中华区董事总经理黄杰夫表示。

虽然对于整个上市公司来说，190万元并不算多，但与此前的一次性罚款相比已经大有进步。“如果污染问题不能解决，一天天罚下去，最终投资者还是会考虑其带来的环境风险。”马军分析称。

即使排污榜的初期阶段的影响还没有体现出这一趋势，2015年新环保法的实施有可能会改变这一切。郭沛源分析，新环保法中规定的污染“按日计罚”会产生巨额罚单，公益诉讼给污染企业带来担负刑事责任等可能性，都会给企业经营带来不确定性。

“市场最担心的就是不确定性。”郭沛源表示，排污榜将政府释放出的环境信息数据转化翻译为市场能读懂的信息，未来会起到启发性的作用。

“一方面，我们会坚持开展风险榜的评价工作，另一方面，也期待和社会各界促进法律法规得到落实。”马军认为，排污榜最终能否有效果，还是要看环境执法是否严格、普遍、一致。